【银英】【罗米】The Time of Our Lives(2)

2021-03-28
银英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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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渥佛根·米达麦亚从梦中惊醒,习惯性地伸手一摸身侧的枕头,那里一片冰冷,只有冰凉的月光倾洒其上。

他扫了一眼床头柜的电子钟,发现时间定格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从前在奥丁的时候,天亮的时间并没有费沙这样晚。少年时代,他经常很早起身帮助父亲侍弄花草。爱芳瑟琳来到他家之后发现了他的早起习惯,所以她也经常早起帮助他的母亲准备早饭。那个时候,米达麦亚站在花园里看到少女房中粉色的窗帘和微微亮的灯光,心里就会变得温柔而宁静。

其实,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衣,慢慢起身来到楼下。

房子的一层并没有灯光亮着,他也没有停留,径自去了厨房给自己从自来水管里接了一杯凉水灌了下去。

客厅里那边突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大概是某个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这间房子里除了他只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他一边想,一边拿着水杯踱到外间,不意外地看到沙发上斜靠着的高挑人影。在心里微微叹息,他坐到了对方的身边:“菲利,为什么不回房间休息?”

“我不累,父亲。”菲利克斯·米达麦亚的声音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他的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在黑暗中闪烁着红色的一点光。

父子俩相对沉默。

其实,他们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安静相对的时刻了。米达麦亚跟爱芳在生活中可谓是一对严父慈母,所以菲利克斯和养母一向更为亲近。少年时代的菲利克斯崇拜父亲,可周围的人都在有意无意提起他的生父,背叛皇帝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少年对这样的比较深恶痛绝,他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养父母的宽容和慈爱,所以他只能选择放逐自己。

如今,菲利克斯已经长成了三十岁的成年男子。他的眼睛是遗传自母亲的深蓝色,不太像他的亲生父亲。除却这个,他和米达麦亚记忆中的罗严塔尔并没有任何分别。当然,从某种角度说,米达麦亚只能想象罗严塔尔二十岁之前的模样,毕竟在那之前他并没有缘分去认识少年时期的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罗严塔尔在他的认知里却永远停留在风华正茂的三十三岁,再也不曾老去。

菲利克斯的烟已经燃尽,他把烟蒂丢进一个高脚酒杯,然后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另一根烟。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他那酷似罗严塔尔的脸庞。这一次他没有把烟靠近嘴唇,只是任它在指尖燃烧。

Mevius,那也曾是罗严塔尔最喜欢的一款香烟,只出产于费沙附近的Mevius星球,据说是人类西历时代最受欢迎的品牌之一。米达麦亚曾经开玩笑说他这是贵公子穷讲究的做派,非得被军务尚书揪住不可。不过,罗严塔尔确实就是那么一个高傲精致的人,这跟他不同却也相同。罗严塔尔的骄傲世人皆知,而米达麦亚的骄傲却是温和沉默的。爱芳评价丈夫一生没有做过一件不光明磊落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他的坚持。

米达麦亚有时候会想,菲利克斯是更像他的生父还是养父。菲利长得像他生父,而且生气时候的神情在米达麦亚看来简直就是罗严塔尔重生一样。这种相似常常令他叹息。不过,就性格来说,他受到米达麦亚宽和性格的影响,与罗严塔尔那种冰凌下的火焰并不太相似。在米达麦亚看来,这其实算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那个家族悲剧的命运终于有希望在这一代终结。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米达麦亚露出了一丝苦笑。

阔别多年的父子需要时间去重新熟悉彼此,可是,这难得的重逢却是在他们失去了另一个亲人才获得的机会。借着月光,米达麦亚看着客厅另一端的躺椅,那曾是整个房子里爱芳最喜欢的地方。从今往后,他们再也看不到她躺在上面的样子了。

“父亲,母亲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按照母亲生前的意思是要尽量简单。”菲利克斯用平静的声音说,“陛下明早外出巡视,皇太后陛下年事已高。宫内省说两位陛下预计都不会出席葬礼。”

米达麦亚清楚爱芳的遗愿是遗体运回旧都奥丁与米达麦亚的父母一起葬在家族墓地里。因为少女时期就先后失去了父母,爱芳与米达麦亚的父母一向亲密,与亲生女儿没有分别。百年之后的安排这种话题早在年轻时候爱芳就对米达麦亚提起过几次,他还觉得很遥远,然而,时间既快也慢,往往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分离前的最后一刻。当然,跟帝国军中其他同僚相比,他和爱芳尚且是幸运的,至少在多年相守之后还可以有跟彼此道别的机会。

而他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得去他的家乡。先皇莱茵哈特以自己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给帝国军中一同参与推翻高登巴姆王朝的高级将领做好了百年之后的安排;三元帅之城已经有了三位追赠元帅的衣冠冢,后来的鲁兹和奥贝斯坦也都葬身于此。就连叛臣罗严塔尔都得到了一方小小的墓碑。其实米达麦亚从来没有去拜祭过罗严塔尔,从他的棺椁被烧成白色的灰烬然后深埋入地下的那天起,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相见过。也许,只有米达麦亚自己离开尘世的那一天,他们才终能再见。

收拢住飘飞的思绪,米达麦亚的思维被大门处传来一阵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扰人清梦?米达麦亚十分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菲利克斯,发现对方的神情同样茫然。

米达麦亚宅已经很久没有侍从兵随侍了,和平年代政局愈发稳定所以连站岗卫兵也省去了,所以开门也只能亲力亲为。米达麦亚制止了儿子起身的动作,自己踱到木制大门前开门一看,门口的高挑身影让他吓了一跳。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裹着一件黑色披风的银河帝国皇帝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让人为之惊叹的完美面庞。他尴尬地揉揉自己金黄色的卷曲长发,“米达麦亚叔叔,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年轻的皇帝看到听见动静走出来的菲利克斯眼神中瞬间散发出明亮的光采,其中带着点点滴滴难以忽视的热烈关切。这种神情真是熟悉……米达麦亚心里微微叹息。“请进来吧,陛下。虽然臣很想知道您为何出现在此处。另外,臣觉得您应该尽快通报宫内省以及您的侍卫长科莱茵上校,以免大家找不到您陷入混乱。”他无奈地建议道,当然,他知道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十有八九是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

果然,皇帝连连点头,拉住菲利克斯的胳膊往花园里带,“知道了米达麦亚叔叔,不会耽误太久的。”

皇帝这率性随意的性情还是很像先帝的,只是……米达麦亚望着两人走开的背影出了神,觉得一时半会也插不上话索性回了楼上房间。睡意迟迟没有回来,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意外发现这个角度居然可以把花园里的两人看得通透。

花园里的两个年轻人先是交换了一个克制的拥抱,然后双双坐在了喷泉边的石凳上。菲利克斯始终把头靠在皇帝的肩头,皇帝则轻柔地环住对方的肩膀,维持着这异常亲密的距离。过了一会儿,他们好像因为什么争执起来,菲利克斯试图起身走开,皇帝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去,两人别扭了好一会儿,皇帝突然起身抱住对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米达麦亚看了片刻,然后静静地合上了窗帘。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空前地苍老。

他可能永远不会承认,他竟然对此时此地花园中那两个年轻人萌生了一种类似羡慕的情绪。

毕竟,他们的父辈也许穷尽一生也不会有勇气真正迈出那一步,就像他和罗严塔尔。

他对罗严塔尔了解至深,对方于他也是一样。所以,有些事情他们甚至都不会问出口,因为太知道结局会是什么,而这种一直等待着命定的悲剧结局的悲凉让人无法承受。

菲利克斯还远远没成年的时候,有次军校放假时回家探望父母时曾经和他聊天时提到类似的话题。

新帝国的军校教学内容跟旧帝国时候没有太大区别,神学课仍然是必修课之一。菲利克斯当时刚读完了从旧帝国流传下来的课本,对其中的弗雷芙蕾雅兄妹的不伦之情产生了很大疑问。

“如果弗雷与芙蕾雅是相爱的,他们为什么会另娶另嫁呢?”

身为纯粹军人的米达麦亚对这样的问题简直无话可说,想当年他的神学课也就是个及格线的水平不过为了不让儿子失望,他仍然努力做出努力思考的表情然后跟儿子解释道:“也许神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年少的菲利克斯露出困惑的神色:“如果两个人确实相爱至深,我觉得他或者她完全无法接受与另一个不爱的人一同终老。更何况是神,那样……”

米达麦亚只笑了一笑。

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相爱愈深,就会越害怕失去。有些人反而会选择不跟真正爱着的人在一起,因为没法面对跟他在一起之后的种种不确定因素,有些可控有些不可控。那样的失去才会让他真正心碎。

可是,无论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伤,他都已经走了过来。哪怕就是只用一股顽强的意念,他看上去也完好无损,御敌于外。所以,弗雷拥有荣光可比天日的吉尔达为伴侣,而芙蕾雅戴上了安石榴花环成为了奥都尔的新娘。

父亲都是最懂儿子的,大部分时候是不是分享同样的血缘倒是不那么要紧。米达麦亚隐隐觉得儿子和他挑选了不同的道路。他知道这不同来源于何处,可能也能猜到一部分它将归于何处,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奥丁大神和神后弗丽嘉的安排。但是,如果罗严塔尔还活着,他会怎么面对儿子的选择?米达麦亚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个,罗严塔尔一定会扬起那好看的眉毛,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冷笑,然后用那双薄薄的优美嘴唇说类似“无意义”的话吧。

就是那种明明已经过了很多年,想起来却还是鲜明得好像昨天才发生的样子。梦境一般的美好带来的却是永远缺失的遗憾和痛楚,那些回忆在这个妻子逝世不久的夜晚显得异常冰冷。

在这种时候,他仍然允许自己花了这么久来回忆罗严塔尔。但他没有后悔过。从始至终。

从始至终。

自从认识了金银妖瞳的男子,他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了罗严塔尔的生命就好像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拼命地拉扯着他向其坠落。这种坠落是危险的,可是有了罗严塔尔,他好像也不怎么担心。如果时间这样渐渐流逝,他甚至觉得他是幸福的。

从前,他认为世间的幸福就是在某个领域超越自己的父辈获得认可,然后与一个心意相通的伴侣平静地度过一生。后来推翻高登巴姆王朝,成为开国元勋,帝国元帅,国务尚书的荣耀和失落是十七岁的他没有想到过的,而这么多年的失去终于让他明白,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幸福;只是把已经握在手心的留住就已经是幸运。

挽留不可能留下的人注定是个遥远而朦胧的愿望,他深深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中,他在梦中祈求过无数次罗严塔尔不要离开,从希望到绝望。尽管那个人始终没有回复过。帝国第一人的荣耀不能弥补他失去世间独一无二的可能曾与他真正心意相通之人的遗憾。不管多少次,他都只能看着那个人孤单地迈向死亡。

也许,如他所言,那个人也许只是可能与他心意相通,他们终究还是隔着太宽广的距离。即便是他与罗严塔尔最亲近的一刻,他们也仍然是两个不相同的迥异的个体。尽管他有种错觉,也许他的思维真的可以突破身体的界限,渗透到对方的脑海里,与他的那一份心意密不可分紧紧相连。可是,不管从时间还是从空间角度来说,他都已经失去了那种和对方开诚布公的机会。他只能从记忆里或者史书中回忆起这个人,带着灰白的暗淡光影,带着无望的感情和泪水,比局外人更加疏离。

……

从前高级军官里的艺术家梅克林格元帅曾经得到过几箱来自伊谢尔伦的藏书,据说他们曾经是杨威利元帅父亲的私人收藏。其中有一本据说描写西历时代人类信奉的三大信仰的书,据说杨威利元帅也爱不释手时常翻看。梅克林格对此颇感兴趣,还专门在筹备与威斯特法列男爵夫人的婚礼时抽出一天来跟狮子之泉七元帅中的其他六位开了个下午茶会探讨了一下。

“传说在西历时代,一种常见的信仰是灵魂轮回。今生结束以后肉身毁灭,灵魂被清洗干净放入新的身体。他们会忘记前生的一切,带着希望重新开始。”

米达麦亚沉思良久,说:“如果真是这样,重新归零也算是奥丁大神的恩赐。”

其他几位元帅都对此种话题兴趣缺缺。他们都是纯粹的武人,坚信着死去之后也会重逢在英灵殿中。他们不会选择遗忘前生的战友,因为那是懦弱和逃避的表现。新帝国建立之后众人一直忙碌,此时也不过是找个机会聚会而已。大家东拉西扯了半天,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毕典菲尔特和缪拉几个人围成一桌开始打桥牌,米达麦亚和梅克林格却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安静地靠着窗台慢慢喝酒。

“国务尚书阁下,您对刚才的话题仿佛若有所思。”梅克林格看了看他,终于开口说道。

米达麦亚单手扶额,“梅克林格,这又不是公众场合,哪用得着这么正式。”他顿了顿,“其实,我并不是很懂这个。很多时候也就是凑趣罢了。”

梅克林格深深看了他两眼,米达麦亚平淡地接住了对方探究的视线。良久,米达麦亚举起手中的酒杯跟对方碰了碰,说:“希望你和男爵夫人能白头偕老。”

爱情就像生命本身,时而脆弱时而强大。如果来生都不能记得今生所爱的人,那样的生命即使富丽堂皇波澜壮阔,也是空洞无谓的。可是,来生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人未必不是件好事;那也许是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枷锁和羁绊归零,让一切爱恨都随风而去,他们就会幸福地度过一生。他们不会相遇,所有痛苦都可以一笔勾销。

那会很轻松,可是他不愿意。他很庆幸他们没有错过。没有错过反而成了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之一。这一点光亮和温暖变成了坚定的力量支撑着他向前走,永不止息,直到生命的尽头。

……

新的一天来临之际,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渗入进来。

米达麦亚下了楼,看到菲利克斯和皇帝一同站在大门口的玄关处,神色如常地对他道了一声早安。

“米达麦亚叔叔,我回去了。”年轻的皇帝握住他的手,诚挚地说,“宫内省会帮助您处理好一切。请您务必保重自己。”

米达麦亚微微躬身行礼,余光扫到皇帝拥抱了一下菲利克斯并快速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菲利克斯直视对方,白皙的脸颊却渐渐红润起来。他抿紧嘴唇,以沉默的姿态目送皇帝和卫队长科莱茵上校一起离开。

米达麦亚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他决定把无意间窥破的儿子的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在茫茫的宇宙中爱恨是永恒的,比生命还要持久,比星光还要明亮。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罗严塔尔和他共同的孩子可以撼动诺恩三女神的意志。

这何尝不是他曾经的愿望。

……

这里曾经来过无数生命,也曾消失过无数生命。他们的痕迹永不消逝,不灭不死。

不远处即将举行葬礼的教堂钟楼里传出了浑厚的钟声,就像是一个时代结束时的挽词,同时也是下一个时代开始的颂歌。

那也是命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