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莱茵哈特】无题

莱茵哈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强撑着解决了一场激烈战斗带来的善后问题，他只感到大脑昏昏沉沉地区好像不听使唤，只好像在沸水中煮着一般。面对下属们担忧的目光，他只摆手说自己没事，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连站起来走回去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此时此刻，他只想靠着墙头，安静地歇息一会儿。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即一个高挑的熟悉人影穿过重重围观的众人走了过来。他抬起头，努力集中精神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算看清楚，来的人是他熟悉的。

“吉尔菲艾斯。”他只能勉强发出这几个音节。

红发的军官走到他身边蹲下，摸摸他的额头，“莱茵哈特大人，你有点发烧。我送你回去歇息一下吧。”

他刚想拒绝，但向来好脾气的友人此时却是一不二，当即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他实在头疼，硬挺着和自己的惰怠斗争几次，还是忍不住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虽然莱茵哈特一直习惯在一切事情上占有主动权，但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他竟然觉得有点安心，甚至觉得，就此沉沦下去也许也是幸福的。

在历史军官休息室中他被照顾得十分妥帖。吃了药之后，他半夜仍然发了高热，医官给他开了一堆的苦药，他昏昏沉沉完全喝不下去，紧闭牙关就是不合作。黑暗中，有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嘴唇上有个温暖的东西附了过来，一口一口地把苦涩的药汁渡了过来。他浑身发冷，但是有股热度从唇齿之间一直烧到了心里去。

这药也是见效奇快，第二天他其实就好很多了。吉尔菲艾斯一整天没出现，只放他自己在这休息。他担心一人在外的吉尔菲艾斯被为难，但是仍旧被医官劝住了。医官还带来了个年轻的护士小姐，说是专门照顾他的，可以陪他说说话，至少打消他到处乱跑的念头。护士小姐想必是被强迫来的，一开始满脸不耐烦，但是看到他的脸之后眼睛里却散发出了灼灼的光彩，好像要把他活吃了。他心里觉得十分滑稽，虽然说看到他容貌的人从来都是这幅样子，但是现在浑身负伤起不了身的他能有什么好看的。他觉得颇为无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厢无言了一阵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透过缝隙往外看，天都黑了，护士消失地无影无踪，帐中已是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东西慢慢走近，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心里却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那人坐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良久只听一声轻笑，那人压了下来，嘴唇与他严丝合缝贴在一处。

又来？！他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可是，虽然昨天没精神细细品味，但是这种感觉的滋味竟然也不赖。他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强迫自己去想迫在眉睫的战局，远在帝都的姐姐，或者刚才那个年轻的护士小姐，但是却失败了。

许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吉尔菲艾斯的气息十分冰凉，正好与他的滚烫达成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一口药汁就快喂完，对方准备抽身离开。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伸出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我一定是把脑子烧坏了，他想。

对方明显僵硬了下，低下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才不会给对方犹豫的机会，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换了个姿势，把对方压倒在身下，用手附住他的眼睛，凶狠地吻了下去。

面对他如此凶猛的攻势，对方只是迟疑了一瞬就顺从了。他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啃咬着对方的下巴和胸膛，听着逐渐急促起来的喘息声，失控的一切在这里发酵起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他箍住对方劲瘦的腰身，用力地把他带向自己。那人想痛呼却最终化为缄默的隐忍样子更让他的情欲如排山倒海一般不可收拾。他们面对着彼此，喘息相闻，就像末世来临之前的世界上最后一叶扁舟，在暴风骤雨中艰难飘荡。世事如潮，而他们只拥有眼前这一段温馨的时光。

雾散云消之后，他们难得地相拥而眠。许是到达前线这阵子他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整个人也疲倦到了极点。

“我们都是要死的吧。”他看着帐顶，喃喃自语，闭上眼睛。他只隐隐约约地感到他的朋友，那个总是温柔地把他的吻印在自己的额头上，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

“我不会让莱因哈特大人遇到危险的，请相信我。”

银河帝国元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从短暂的梦境中醒来。

在这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这是他即将君临银河帝国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经入住高登巴姆皇帝们的寝宫，侍从们早早告退，他却在宽大的床铺上辗转难眠。平日里与同盟的战事不断，他向来是头沾了枕头就能很快睡着的，所以他很少想到曾经的挚友吉尔菲艾斯。只是今次，心境不同。

每个人在深夜时分都是最脆弱的，他自己也不例外。尽管明天的他就要加冕，成为银河帝国的主宰者，但是他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在这种时候，他更是觉得，他有种精疲力竭的疲惫感，在这个清寂的夜晚，这种感觉无人可以诉说。

为什么终于有了这一天，你却不在这里呢？吉尔菲艾斯……

我会为你轻声唱，直到你进入梦乡。他想起那首童谣，依稀就是小时候的姐姐在摇篮边上哄自己和吉尔菲艾斯入睡的时候时常哼唱的那首。只是在万古寂寥的宫廷深处，再也没有姐姐，也不会有吉尔菲艾斯。

（下）

宇宙历799年，旧帝国历490年的6月22日，银河帝国元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早早地起身。

今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在今天，旧高登巴姆皇朝将走向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罗严克拉姆皇朝。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了。这是一段充满荆棘的旅程，在这期间，他不但与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近乎决裂，还失去了他最好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不，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朋友，他是他的半身，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一同长大，一起梦想着终有一天能成为银河的主宰。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没有了吉尔菲艾斯，他的银河，还能成为银河吗？

他收敛好如潮的思绪，默默地给自己换好了衣服，但仍然在摸到胸前的挂坠的那一刻感到一种熟悉的、绵绵不绝的心痛。

年幼的侍从艾密尔为他端来了早餐和咖啡，他刻意忽视了那一块巧克力蛋糕，那总让他回忆起再也回不到的童年时光。那种快乐是真心实意的快乐，所以现在回忆起来只能更加痛彻心扉。他只喝了几口咖啡就在小侍从不赞同的目光下离开餐厅准备去举办大典专用的黑珍珠室参加自己的加冕典礼。

从餐厅到会议厅的距离不算短，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长廊的左侧挂满了高登巴姆诸位皇帝们的画像，而右侧都是窄小的窗子，平日里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挡住，显得十分阴森。从前，他还是旧帝国元帅的时候每次来看姐姐，都免不了会经过这里，而他对这里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当宫内尚书来询问是否要把这里重新布置的时候，他心里是十分赞同把这里的窗帘都拆除掉的。但是，至于那些画像，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必大费干戈了。

世间的大部分阴谋，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解。再阳光普照的地方也会有阴暗滋生。那么，他能做的，不过是将他们尽量遗忘。

在穿过长廊之前，他特地到安妮罗杰的寝宫里站了一会儿。这里阳光普照，窗外有大片的玫瑰花田，风景美不胜收，透过落地窗，一切都清晰可见。

宫内尚书把大公妃的寝宫安置在皇帝寝宫的侧面，这也是他首肯的。虽然他也知道，因为吉尔菲艾斯的缘故，她可能一生也不会原谅自己，这个寝宫，也只能当成一种徒劳的，对往昔的追忆而已。在他的授意下，宫内尚书把大公妃寝宫布置得极尽豪华，甚至比她在前朝的寝宫还要华丽。这样弥补不了什么，但是总归能给自己一丝安慰。

姐姐和吉尔菲艾斯之间暗生的情愫，莱茵哈特并非无知无觉，对此，他的感受也是十分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原本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会慢慢变好。但是，吉尔菲艾斯的英年早逝打破了一切。而且，他也是在挚友的意外身亡之后才知道，原来他陪在自己身边竟然是因为姐姐的嘱托。

吉尔菲艾斯为了完成安妮罗杰的托付，赔上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只是因为他对大公妃无望而坚定的爱情，他才会来到自己身边，点亮了自己孤寂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作为挚友陪同自己走过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

原谅我，吉尔菲艾斯。你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却……爱着你。

他沐浴在天光下，闭上眼睛。今天早上的阳光有些太刺目了，让他不禁想流泪。

“吉尔菲艾斯，姐姐，我要建立一个伟大的皇朝，让所有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不管你们能不能原谅我，我都是银河真正的主宰。” 仿佛赌气一般，他把从自己寝宫中带来的两朵玫瑰插在床头柜上放置的水晶瓶中，飞快地用手指摸了下眼角。原来刚才的泪意终究不是错觉，他一位他早已不会再流泪了。

他逃似的离开了姐姐的寝宫，向着黑珍珠室的方向疾步走去。他走得很急，把侍从们都远远甩在身后。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机械而整齐的踢踏声，在宽阔的寝宫中回荡着，显得格外落寞。

他一口气跑到了黑珍珠室的大门口，两侧的亲卫队对他行礼致意，他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对他们露出矜持的而从容的微笑，然后昂首走过。

激昂的赞歌在他的耳畔响起，他的目光扫过两侧垂手而立的大臣和将领们。他们都低着头，恭谨到不敢直视他。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敢于在不赞同他的决定的时候，那样沉静而执着地凝视他，让他几乎在这种目光中败下阵来。只是，这个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我是您忠诚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那一瞬间，挚友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刺痛了他，他明明可以解释什么，可是他的地位和身份已经不允许他去对他的朋友解释什么了。他终于尝到了强烈的自尊带来的苦果，那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过的悲伤，逃不开也躲不过。

那么也好，也罢，就这样纠缠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

心里有个声音对着自己发出这样的誓言，孤勇地仿佛要对这个号世界宣战：从今天开始，他要带着这无形的枷锁活下去，品尝入骨的痛楚，无尽的胜利，不落的荣光，直到宇宙的尽头。

只是，他终将是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

他在大厅深处的皇位旁边停下，深吸一口气，自己完成了加冕的动作。两旁的人群开始欢呼皇帝万岁，声音仿佛要直冲云霄。

这天必将成为银河历史上被重墨勾勒出的一笔，而这一刻的历史由他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创造。

年轻的皇帝躇踌满志。局外的臣民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更无法读懂他的心。人类向来只会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担忧。没人知道接下来和同盟的战争孰胜孰负，他也同样，但他愿意倾尽全力去尝试。

回眸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挚友微笑的幻影。阳光中的吉尔菲艾斯面容年轻依旧，但是头发却被岁月染成雪白。

于是他也微笑了，手指徒劳地穿过那头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