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皇帝亚历山大·冯·罗严克拉姆再次沐浴着郁金香花的香气醒来。寝宫里没有一个侍从，只有跳跃的阳光透过繁重的天鹅绒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稍微驱散了这偌大的宫殿无边无际的清寒之意。

他放任自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按下了传唤侍从专用的电子铃。

侍女们捧着今天他大婚要穿的衣物鱼贯而入，然后退出房间，留他一个人穿戴整齐。与前朝奢华的风气不同，新帝国的皇室作风偏向简朴。哪怕是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皇帝仍然只是一身军礼服外加一根绶带而已。

宫内尚书前两天向他禀报说，大婚之后皇帝和皇后要迁到新的宫殿去住。按照黄金树王朝留下的传统，皇帝和皇后各自有房间和侍从；除了特定的日期，或者皇帝邀请皇后同寝，两人在私人时间里连见面的次数都会很少。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这间卧室，他之后大概是永远也不会住了。

这间屋子是他从少年时代就一直住着的地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尽管，从某种角度来说，在今天这种时候想到这些事情是相当不合时宜的。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想，他就能守护住这最后一方自己的天地。只要他不离开，这一切就不会消失。他不会离开，他不会想离开的，虽然与他共同分享甜美回忆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也许他们此生也不会再相见。他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才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统治者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是件不幸的事情，他有点自嘲地想，但并没有人可以教给他怎么做到真的无欲无求，尤其是面对一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与对方连接在一起的特殊人物的时候，任何说辞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的父皇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被奥丁大神召唤到了瓦尔哈拉，所以他分外敬爱母后，也珍惜与母后相处的时光。他的心中有杆秤，一边是身为皇帝的责任和母后的期望，一边是凡人可能穷极一生都不会遇见的挚爱。他无法决断，甚至连对母后稍微露出一点困惑都不能有，期待着时间能自己给出答案。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憧憬，甚至还奢望着它永远不会到来。

“除非是死亡，一个皇帝不可能卸下他与生俱来的责任。”那阵子菲利克斯·米达麦亚正在读高登巴姆王朝流传下来的史料。彼时他们也是在这间屋子里说起这个话题，菲利克斯沉默许久才这样回答他。

说起来也奇怪，现在的他连昨天晚上宫内尚书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记住的婚礼流程都想不起来，可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倒是钉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无法抹去。

“皇帝的责任包括传宗接代。”菲利克斯的笑容有几分意味不明。在此之前，除去在度假别墅这种绝对私人的空间里索取对方的身体之外，他们并没有把关系带入皇宫中来。肉体纠缠可以随时终止，他们还是可以轻易恢复到朋友的关系。但，这种心照不宣带来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你不相信我吗？”

“我是你的什么人？”对方挑起的唇角在他看来还有那么几分挑衅的意思。“你会后悔的。”

他觉得相当生气，就像任何一个坠入爱河却得不到心上人承诺的那种青涩少年那样。他简直不明白对方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他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心。并没有再尝试说服对方，他凑过去亲吻他，可是对方的反应很冷淡，这让他更加恼火，直接拎着对方领子把人往床上一摔压了上去。

他们的身高体重都相差不远，平时近身格斗也是互有胜负，因此他收获了相当强硬的反抗。在角力的过程中他们甚至打翻了床头柜上放置的盛放紫色郁金香的水晶花瓶。

今天他的力气大的出奇，最终还是让对方臣服在他身下。他拉下对方的腰带和军裤，一点准备工作也不做就直入主题，几下之后血腥的气息就取代了房间里那冷冷的郁金花香气。

床单被对方抓出凌乱的褶皱，但是并没有一声呻吟溢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妥协让他更加愤怒。他们默不作声地身体交缠。过了也许是很短也许是很长的时间，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阵紧崩，熟悉和默契让他明白对方已经发泄了出来，然后他也就放任自己跟对方一起沉沦下去。

“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你听好了！你是银河帝国皇帝亚历山大·齐格菲尔德·冯·罗严克拉姆的爱人！他不会辜负你，更不会辜负他作为一个皇帝的责任。我命令你记住今天我说的话！”

发誓之后他虔诚地闭上眼睛用力地亲吻他的爱人，可是却很惊愕地品尝到了一种属于眼泪的咸涩。他睁开眼睛，发现对方的一双黑色长睫毛下各有一道长长的水痕。他小心翼翼用手去碰触属于对方眼泪的痕迹，然后用嘴唇吻去了剩下的泪珠。

菲利克斯一直一语不发，在他退出他身体的时候艰难地侧过身子闭上眼睛并不看他。刚才粗暴的情事已经让他后悔了，最后的誓言更加让他有点害羞。不过，他是真的没后悔，那些话好像都在他心里重复了很多遍，所以才这样自然地说了出来。这时候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比如一个拥抱之类的来拉近彼此的距离，要不然就真的永远错过对方的心了。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他重新靠了过去，然后在对方的肩头蹭了几下，用自己的手臂环住对方的腰。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耻，这样笃定对方的心里也同样有他的位置。菲利克斯对他这样幼稚的行为显然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伸出手按住他的手，用还沙哑的声音说：“真是没办法啊，我的皇帝。”

他亲亲对方的下巴：“所以也只有委屈你来忍受了。”

菲利克斯睁开那双漂亮的被泪水洗刷过的蓝眼睛，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着吻了吻他。

他的回忆终于完结在紫色郁金香的残余香气中。他们分别之后，他授意花匠把寝宫前的花园里种满了紫色郁金香。他有心在彻底告别那段时光之前再看看窗前那片郁金香花海，可是一切的一切只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在这个房间里的回忆竟然成了一种恐怖的漩涡，这感觉竟然带给他永远重复着同一个轮回的恐惧。

他无法告诉其他人，他其实是带着这种恐惧走向新生活的开始的。

我不会后悔，可是我却无法不恨你呢。

他走出了房间，再也不曾回头看一眼这个曾经承载了他所有快乐和绝望的地方。

（中）

时隔二十年，他回到了第七天堂的林中小屋，带着自己的妻子和无数的侍从。

他的妻子虽然出身军人世家，但身体柔弱。他早就答应了带她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疗养度假，无奈公务繁忙，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成行。

这个时间是刚刚好的。从前他抗拒任何除了自己的人接近此间禁地，可是时间多少冲淡了一些东西。如今，他倒是不那么介意别人的气息填充这个空间。

他非常惊讶地发现，尽管对方是已经结婚多年的妻子，帝国的皇后，他仍然在潜意识里把她归类成了“别人”。

夜晚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帝国的皇后问他：“陛下年轻的时候常来这里吗？那时候是米达麦亚少将陪着陛下吗？”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间说到了某个很久都没人提起的名字，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答：“不常来，只有几次而已，具体倒是不记得了。……米达麦亚少将确实有几次奉太后的命令随驾。” 米达麦亚少将，这个称呼真是相当疏远。他大概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称呼他。

因为不是在皇宫里，皇帝和皇后自由地分享了一张床铺。皇后对丈夫的温存表现得十分开心，很快就沉沉睡去，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发呆。

刚才他没说实话。菲利克斯只跟他一起来过两次，他记得清清楚楚。自从跨进这幢房子开始，他就知道他没办法忘记，除非他死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每次回到这个地方，都会发生一些非常难忘的事情。

他和菲利克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度假的时候，菲利克斯中途消失了两天，回来后看上去十分心不在焉，也不直接告诉他心情低落的原因。他很快就不耐烦了，开始跟对方闹别扭。菲利克斯也不理睬他无理取闹的找茬，两人竟然就这么不说话直到假期都要结束。某天早上的时候他的侍卫长克莱因上校终于对他汇报说：“少校的生母冯·克劳西夫人去世了，陛下。少校前日是去见她最后一面。”

挥退了侍卫长，他走进厨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咖啡机前，仿佛清晨的阳光都无法温暖他半分，他的心就开始疼了。

对方很快察觉到他的靠近，没有回头，直接问：“要加糖和奶吗？”

他直接从身后抱住了他，手指也寻找着对方的指缝。

菲利克斯有点惊讶，手中的咖啡杯抖了一下，差点把它打翻。他放下杯子，跟爱人安静地十指交缠。

“对不起。”他闷闷地道歉，“不该在你难过的时候跟你吵架。”

“嗯，不是你的错。我不是在难过，只是有点混乱，很多事情想不清楚。我是说关于我亲生父母的。”菲利克斯安抚地抚摸他的指节，声音轻柔。

他把对方抱得愈发紧了，“那就亲我一下。”

菲利克斯回过头来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他当然不会允许他轻易离开，直接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两人身体都起了反应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他心里忽然滑过了个坏主意。

过了片刻，他们都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他故意把一整瓶牛奶都碰洒在对方的身上。因为是夏季又是私人场合，两人都只穿了一件衬衣，所以一整瓶牛奶倒下去简直是让“受害人”曲线毕露，其间的暧昧意味已经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他抽出纸巾走过去给对方擦拭，擦了几下之后对方就气息就开始混乱。他按住了他的手，“把早餐吃完。”

他做出无辜的样子摊了摊手：“吃完了。”手上却不停，“要不直接把衣服脱了吧，湿着多不舒服。”说着就来解对方的衬衫。

菲利克斯忙着抢救自己的衣服，他也不甘示弱，到最后直接跨坐在对方身上，暧昧直接升级。他用腿缠住了对方的腰，敏感部位隔着衣料相触的一瞬间，对方发出了压抑的呻吟和叹息。他毫不犹豫地把嘴唇送了上去，对方立刻带着前所未有的力度跟他亲吻起来。

接下来就是彻彻底底的疯狂和混乱。对方嗤啦一声把他单薄的衬衫撕成了两半，滚烫的唇游移在他的身体上，带给他一阵难耐的渴望。两人的衣物铺了一地，对方斜靠在椅子上并急切地拉他坐下。被填满的一刻带给他无比的痛楚和满足，而且这个姿势让两人结合地无比深入。随着节奏渐渐加快，菲利克斯在他耳畔问有没有不适，他摇摇头，任由欢愉的泪水溢出眼眶。

在思维唯一的一刻的清明中，他对自己发誓要永远记住此刻的幸福。

带着高涨的欲望他们一共做了三次。第一次结束的时候那把椅子已经快散架了，他们还不愿意分开。所以菲利克斯扫落了餐桌上剩余的所有餐具，把他顶到餐桌上又做了一次。大概那个姿势实在很吃力，他们直接滚到地下完成了最后一次。结束之后，他觉得他的腰都快断了，可是非常的愉快。

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在这个寂静清寒的夜晚想起这些往事，他的心有种放松后的倦怠和困苦。跟很多年前刚结婚的时候不同，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尤其是婚姻有了结晶之后，他跟世界的联系，包括跟妻子的联系已经逐渐地步入了一个稳定的阶段。

经年的爱欲变成了天各一方的守望，前些年他也说不清楚他是不是还是因此恨着他。

他怕如果没有恨，他迟早会忘记他。

但是现在他也不再想用尽一切办法回避之前的回忆了，他也许仍然想念着他，但再也不是用恨这样激烈的感情去连接过去。

他也是这样想吗？他孤独的时候，会有个人陪着他一同度过吗？

曾经无比希望在人世的试炼尽可能的短暂，因为大概只有在奥丁大神的神殿他才能无所顾忌地问出：“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你会偶尔想起我吗？你为什么不回来见我呢？你也爱过我吗？”现在，他却想，如果能用所有回忆换取他的幸福和微笑，他也觉得是值得的。

窗外，繁星点点，夜色四合，只有少数夜鹰的鸣叫声远远传来。

（下）

银河帝国第二任皇帝亚历山大·冯·罗严克拉姆退位之后，带着少数侍从兵和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上将移居奥丁星球，过上了闲云野鹤的退休生活。

三十年的时光悠悠过去，两个人虽然还是有很多新习惯需要新一轮的磨合，但还是有更多熟悉的生活细节处与分别时候一模一样。

在所有新培养出的生活习惯中他觉得有点好笑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他们在亲密的时候居然把地点固定在床上；要知道，他们之前可从来就没有遵守规矩和所谓“传统”过。

上了年纪，早都不再把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当成发泄情绪或者解决生理需要的途径了。年轻时候有各种各样的丰富多彩的情事，可是经过时间淬炼记到现在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拥抱和甜蜜。

经过长久的分别之后第一次温存并不是十分顺利，他们都有些焦躁，可是这于事无补。他们温柔地为彼此褪去衣服，然后并不急于开始什么。可是大概是长久的分离让他们对彼此的反应十分陌生，最后带来难忍的疼痛。他拨开对方的头发，温柔地亲吻对方被冷汗湿透的额头。虽然对方示意他可以继续下去，但是他仍然停止了动作。

他们只是长久地拥抱着彼此。

他始终觉得，除了不再年轻经不起折腾这个主观原因，经年的疏离才是造成隔阂的主要原因。不过，他早已不再强求和爱人身体上的欢好了。他愿意等着分离已久的爱人和他能有毫无间隙的一天，虽然那并不一定是任何与情事相关的内容。

那一天来的很快。五月十四日是他的生日，所以晚餐时候他们喝了点红酒来庆祝。到了就寝时分，他们都感到有点久违的难耐席卷全身，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时间不算长，但是感觉出人意料地好。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他甚至都感觉到眼前炸开了无数朵绚丽的烟花，除对身边之人满溢的爱意和温柔以外万事皆休。

事后给彼此收拾整齐，他们温存地相拥在一处。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儿，菲利克斯斟酌地开口，“我当年……”

没有允许爱人说完这句话，他吻了他的嘴唇。良久的缠绵之后他才说：“那些都过去了。回来就好。”他存心打趣一下，“但是不辞而别，应该罚。至于怎么惩罚，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至少该对我说一次那三个词吧？我还一次都没听过呢。”

菲利克斯花了好一阵子才搞清楚那三个词是什么，简直啼笑皆非：“陛下啊，我可是气短了，快放过我吧。”

毕竟那是年轻人才喜欢听的话，他也不是非常在意爱人是否真的说出口，因此也就笑笑略过了这个问题，从床上爬起来拯救乱成一团的被单。

刚翻身对方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回过头就看到了那双经过岁月洗礼却依旧动人的蓝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光阴流转，他终于听到他毕生的爱人那无比低沉美好的嗓音在自己耳边清晰地响起：“我爱你”。